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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戰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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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這次屍骨鑒定工作的人員很多,幾乎來自於與此事相關的所有職業。

建築工人、科學家、考古學家、歷史學家,甚至是牙醫,應有盡有!而法醫也不只是大周一名,當然作家只有我一個人(稍顯多餘)!

大家在這片山間忙碌著,都在為這些屍骨的最終確認付出著自己的努力。

而還有一些工匠們,在一片空地上打造著簡易的棺材,因為這些屍骨,一旦被確定身份,都需要入殮,隨後進行一些簡單的儀式祭奠他們。

通過遺骨身上的軍裝、他們手頭的武器、或是身上的一些能夠證明其身份的資料,部分屍骨尚可以分辨出其所屬的建制,這便可以成功的入殮。

但,遺憾的是可以被裝入這些棺材裏的屍骨少之又少!由於歲月的侵蝕,更多的遺骨都已經變為細碎的枯骨,軍裝已經完全腐爛,而身旁多是各種槍械混在一起,難以分辨。他們只好被貼上標簽,堆放在那個倉庫裏。

在這一刻,我才覺得,任何戰爭都不是以停戰作為結束的,因為戰爭的終曲是要伴隨著一切問題的妥善解決而結束。還好,還有這麽多願意為這些戰士做最後送別的人!

隨後,鑒定工作展開了,大周一如既往的善待著在這裏發現的每一塊骨骼,不管這些骨骼再怎麽細碎,他都抱有著一種尊重的態度去對待。

“鑒別這些屍骨,也需要有步驟和流程嗎?”我看著這些忙碌的人們,根本插不上手,只好守在大周身邊提出各種各樣的疑問。

“當然了!其實,這種工作我國已經有了很完整的一套工作流程,解放後的朝鮮戰爭、自衛反擊戰我們都曾經派出過綜合性的團隊,去鑒別那些死在異鄉的中國戰士。近些年來,甲午戰爭的戰船打撈和屍骨鑒定工作也已經展開了,還有抗日戰爭期間到緬甸支援的中國軍人的遺骨接收工作也即將開始了。”

“那這種大型的屍骨鑒定工作,首先應該幹什麽呢?”

“篩選!篩選出不同種族的屍骨來。像咱們亞洲人的頭骨類型就叫做東南亞蒙古利亞人種。不過這種骨骼的篩選用在朝鮮戰爭中還是比較合適的,因為聯合國軍人的頭骨基本屬於歐美版圖,跟咱們亞洲人的屍骨有著很多區別。可這次不一樣,日本人也屬於東亞人,有時真的很難分辨。”大周一邊進行著標簽整理一邊說道。

“不是說日本人很矮嗎!小日本,小日本的!不能用身高去分辨嗎?”

“日本人攝入西方現代化的文明比中國要早,他們牛奶和營養物的攝入量,較之當時的中國更加豐富,我曾經對抗日戰爭期間的日本人和中國人骨骼做過對比,發現大多數成年的中國人骨骼有骨質疏松等癥狀,而日本人卻很少有。至於個頭高矮的問題,說實話,我覺得那只是我們用來貶低日本人的一種說法,至少我在做抗日戰爭期間兩國成年男性的身高對比研究中,並沒有發現雙方有多大的差別。”

“啊!看來我又被不準確的信息誤導了!那樣的話,這次鑒別的難度豈不是大了很多?弄不好就拿那幫日本鬼子,當成咱們的烈士了!”

“所以,才從全國各地請來了這麽多專家,我們必須要對這裏的每一具屍骨進行會診才行!”

用了兩天多的時間,屍骨整理才基本完成。

隨後,這些專家便被分為了幾個組。每一個組都由一名法醫負責領導,而給每名法醫配備了很多輔助的人員,比如人類學家、牙科專家、還有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當然在大周這個組裏還有我這個作家!

大周是這個組裏最年輕的人,但他是這個組的組長,其他的專家、教授、學者都要聽他的指揮。

實事求是的說,很少會有只通過人類學家單方面鑒定便可以確定某一位軍人身份的情況,再加上這次要鑒定的屍骨中全部都是亞洲人種,所以人類學家的存在就略顯得有點多餘了。

不過,還好!在我們組裏的人類學家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是某大學的知名教授,腿腳已經不便,大周很照顧他,總是安排他在山中臨時搭建的實驗室中休息。老頭兒當然也樂於接受這樣的“優待”。

這種年代並不久遠的屍骨,他們的牙齒,是鑒定的重要依據。而牙科專家的工作,顯然比其他專家都要繁重,我們組的牙科專家是個跟大周一樣帥氣的中年男人,姓胡,是山西本地人,他唯一讓我有點反感的就是他那種帶有點酸氣的“老西兒”口音。

但這個胡牙醫幹起活來,可一點都不含糊,第一具屍骨的身份確定,正是拜他的專業判斷。他在這具屍骨的牙床上,發現缺失了三顆牙齒,經過他的判斷,其中有一顆是自然脫落的,而另外兩顆是被拔掉的。這具屍骨的牙齒上,還有很嚴重蛀牙,很多牙齒受到了侵襲。

這個特點被完整的寫在了鑒定報告上,大周看後很滿意,然後又補充了這具屍骨其他的特征,那是大周的工作範疇。通過鑒定,大周把該屍骨的年齡狀況也填寫了清楚,那是個三十五歲到四十歲之間的老兵,在右腿處曾經受過很嚴重的槍傷,雖然已經痊愈,但依然在腿骨處留有很深的痕跡。死者的致命傷是左胸中彈導致的,子彈的碎片卡在他的胸骨上造成了斷裂。

這份報告經過整理後,被送到了歷史專家的手中,歷史學家根據已經發現的軍服,找到相關部隊建制的資料,並且查閱大量的資料,尋找各地匯報的失蹤者信息。很快在該建制中,發現了和這具屍骨相吻合的信息資料。

好在當時山西省的失蹤人員資料保留的相當完整,資料很多是解放前由士兵家屬提供的,而在一個晉綏軍中尉軍官的檔案中,發現了其妻子提出的相關資料,在戰爭前他的丈夫拔過牙,還脫落了一枚牙齒,牙齒脫落的位置和屍骨的牙齒脫落位置完全相同,他在抗日戰爭爆發前,與紅軍交戰中右腿受過重傷。此名軍官失蹤時三十七歲,年齡上也十分符合,再加上各方面的特征比對,已經基本可以確定,這具屍骨就是那位晉綏軍軍官的。

工作至此皆大歡喜,工人們忙著把這具屍骨裝殮了起來,但是大周卻沒有絲毫的輕松感,因為像這樣特征明顯,且資料齊備的屍骨只是少數,他還要面臨著更多的挑戰。

在長長的標簽單上,大周用鉛筆劃去了第一個,而後邊的屍骨標簽還是長的讓人頭痛。

除了這些專家外,我還要佩服那些活躍在工地上的建築工人們,如果說之前的倉庫只是他們信手而建的話,那麽在這片山中臨時搭建的研究室,就是他們真正實力的體現。

由於屍骨數量實在是太多,而這片山脈又離具備相關鑒定條件的地區太遠,所以上方決定把所有的鑒定工作都安排在這個山區內展開,而這就必須建造臨時的鑒定機構,以供專家們使用。

最開始的時候,眾多專家還對在這樣的地方搭建簡易的研究所表示懷疑,認為這根本不能滿足科學鑒定所需的基本條件,但隨後他們很快改變了自己的態度,因為他們驚奇的發現,在這個臨時研究所裏幾乎擁有著國內,乃至全世界最先進的鑒定設備。

這間臨時研究所被設計成兩層,全部用鐵皮搭建,整間建築裏沒有設置窗戶,這當然是出於保密的需要。

研究室的門口立著牌子,“工作重地,閑人免進!”

不過,通過大周的斡旋,我還是順利的進入了這間面積龐大的研究室內部。這間研究室的兩層樓中,擺放著三十多張解剖臺,上面全部擺滿了白骨,白骨在沒有被檢驗時,都被白布罩著,每個解剖臺上都吊著無影燈。雖然有白布覆蓋,但屍骨凸起的棱角,再加上燈光的照射,它們的輪廓讓人還是覺得有些恐怖。

實驗室另一邊的實驗臺上放著各種的檢驗儀器,雙筒的顯微鏡則是最常見也是數量最多的工具,顯微鏡的旁邊放著各種的記錄本,裏面記載著各種各樣的屍骨信息。而這些實驗臺的旁邊是幾間簡易的房間,裏邊裝著一些大型的X光和核磁檢驗設備,這些設備並非從某個研究所搬來至此,而是特意為此次鑒定訂購的。而這些房間的墻是否具有防輻射功能,我不是很清楚!

這還不是這個研究室的全部,在每一層還有一些被隔斷出來的小房間,這裏邊是做各種物理實驗和化學實驗的地方,每間屋子裏都配備有高性能的微機和各種讓人眼花繚亂的實驗設備,甚至連DNA的提取和比對這種覆雜的工作,都可以在這裏完成。

實驗室的供電由兩臺大功率發電機完成,它們靠柴油作燃料,臨時研究所的供電正是靠他們晝夜不停地運轉。如果它們出現意外停機,備用的高效應急電池便會啟動,絲毫不會影響到鑒定工作。

在這次鑒定中,雖然有很多屍骨都散落在地表,但是也有部分屍骨、殘肢由於各種原因被埋在地下。

所以,臨時研究所裏還配備有一種屍骨探測雷達,這種雷達的原理是通過一個傳輸器或天線向地面傳輸超聲波信號。當信號深入地下後,超聲波會被埋在地下的屍骨反射回來,超聲波回來後,會被天線捕捉到,而被捕捉到的信號,會在雷達屏幕上顯示出不同顏色的光帶,專家們憑這些光帶,便可以輕易判斷出,哪些地方可能還有一些零散的屍骨存在。

連大周這種見慣了大場面的法醫都在讚嘆,這裏的設備和先進技術比他所在的研究所還要強上百倍,可以說在中國能被利用到的先進鑒定設備都已經被搬到這裏來了。

硬件齊全,讓專家們再也沒有了任何抱怨的理由,專心的投入工作,是他們唯一要做的事情!

大周也絲毫不敢懈怠,但即便是擁有這些高科技的設備,但困擾他的問題還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到來。

羅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

顯而易見,這樣數量龐大的屍骨數量,鑒定工作是不可能在幾天內就完成。往往是專家們剛剛發現了一個新的屍骨線索要展開進一步的認證,但更重要的線索也會隨之浮現,他們必須先放下手頭的工作,去解決更為棘手的難題。

有時,甚至還有一些專家有鑒定之外的工作需要完成,所以鑒定工作時常被中途打斷,還有一些專家甚至一天要往返於其他的考古現場或工作地點,這樣的工作效率令大周十分惱火!

而即便是完成了一具屍骨的完全鑒定!其實也不代表著這項工作的結束,因為審核相關的鑒定結果也是個覆雜且廢事的過程。

大周當然是第一層的審核者,他會把相關的資料匯總,並把自己組內的專家意見和鑒定結果匯集成一個完整的報告,然後參加整個鑒定團隊的論證後才能交給上方。但是就是這樣被眾多專家聯名簽署的報告,也時常會遭到上方的質疑!他們總會提出一些意見來,讓專家組做出解釋。

即便是第二層的審批通過了,這份報告還會被傳送到北京去繼續審核,而最終確定這份報告是否要向戰爭中的遇難家屬公布,決定權在北京!

得到一份完整的批覆,我只是指那些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批覆,至少需要一個半月的時間。而大多數鑒定報告則被附上了上方的專家們的審核意見,某項某項不同意之類的批覆!

要知道,大周團隊裏的每一個人,除了我之外,都是具有各行各業的權威資格的!質疑他們的鑒定結果,那無疑就是對他們專業技術的一種“蔑視”。

所以,專家中一直彌漫著一種不滿的情緒!

而有好幾次,北京的專家們直接推翻了大周等人作出的鑒定報告,並且提出了他們的新觀點。而這些所謂的質疑,在大周的專家團看來,都是些雞蛋裏挑骨頭的行為。我親耳聽到有個老專家向大周訴苦,說如果上方不挑出點毛病來,就會覺得自己的工作沒有意義之類的話。大周對這位老專家說了些安慰的話,卻也沒有反對這種意見。

但不管怎麽說,令人欣喜的是,還是有為數不少的遺骨,被簽發了死亡證明書,並且死者的後人或者親屬們在這份證明書上簽了字,確認了親屬的身份,他們可以順利的領走屍骨,把它們進行重新的安葬。有的還被國家授予了烈士證書,對家屬發放了撫恤金!

有些無法找到親屬卻被確定了身份的屍骨,則會就近安放在抗日戰爭烈士陵園中,接受後人的哀思。

無論怎麽說,雖然時間拖得很久,但能夠最終看到這些屍骨找到他們的歸宿,這無疑是大周這些常年接觸屍骨的法醫,最欣慰的事情!

既然是各個行業裏的精英人物,則彼此間的分歧當然不會少。

在另一個組裏,組長是一位姓黃的法醫,他在上海工作,同樣富有相當豐富的法醫鑒定經驗。據說他曾留學英國,是一位擁有著醫學和哲學雙碩士學位的超級學者,年齡四十多歲了,卻依舊未婚。

他身上帶有一種跟大周相似的紳士氣質,卻比大周多了幾分統治力,身上保持著特有的獨立性和果斷的作風!很有領袖的風範。

雖然在屍骨鑒定的現場,分為不同的組別,進行鑒定,但是最終的第一層審核是要幾個組的組長進行討論並且通過後,才能匯報到上級進行審核的。

而我經常能在評審會上聽見,大周和黃法醫針鋒相對的爭吵。

“你難道不覺得這些屍骨應該早一點得到安息嗎?”黃法醫簡直是用咆哮的口氣跟大周喊道。

“當然應該令他們安息,但是決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

“不明不白?你憑什麽說不明不白?”

“在沒有得到完整的證據鏈的情況下,你就這麽輕易的下結論,難道這樣便可以令這些死者安息嗎?”

“輕易地下結論,難道你沒有仔細的閱讀我的報告嗎?這些屍骨,有誰能夠百分之百的確定他們的身份呢?難道你行嗎?”

“我不能確定的屍骨,我絕不會下結論的,因為我們都要對那些死者的家屬負責,這是我們的職業操守。”

“好吧!小周,如果你是這麽認為的,請你在報告上填上你的意見即可,我不想跟你討論我們的職業操守!我只是堅持我的意見。”

“好吧!”大周面無表情,語氣中聽不出來他是在生氣,還是也在堅持他的原則。

兩人每次見面無不是以這種不歡而散的方式結束,而每次在他們爭吵後,我也試圖去勸解大周。

“其實黃法醫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盡可能快的讓這些在這場戰爭死去的無名戰士的身份得到確認也是很重要的!”我有點試探性的說道。

“作家!你不用勸我,我明白他的意思。黃法醫是我見過的最專業的法醫之一,其實他作出的鑒定,已經十有八九的可以確定死者的身份了。我也明白他心中的所想,其實這些屍骨對於死者的家屬來說只是一種歸宿的寄托,難道這一堆白骨還有什麽實際的意義嗎?都是埋葬在墳墓裏,供後人祭拜,寄托哀思。這跟兇殺案中確定死者的身份的確有著本質的不同。”

“你既然明白為什麽還要找他的麻煩呢?”

“因為那是法醫必須要遵守的道德規範,必須做出最完美的判斷!寧缺毋濫!”

“其實我也明白,很多事情都要也可以換一個角度思考,如果由於你們的大意,而使得一具日軍的屍體,跟我們的烈士屍體進行了對倒,那豈不是我們要世世代代的供奉著這些仇家的屍體。”

大周點點頭,“其實我們在窮盡著我們的智力,做著這些與世隔絕的工作!難道就是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嗎?我覺得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太荒謬了!”

大周和黃法醫的學術紛爭一直延續了幾個月的時間,那是很令大家糾結的幾個月。這事最終傳到了上方的耳朵裏,而最終上方也給出了解決方案,黃法醫被調離了研究組,因為似乎上方對他的某些帶有瑕疵的判斷也有著一定程度的看法。

在黃法醫臨走的那天,我聽到了他和大周做了最後一次談話,那是兩個人唯一沒有爭吵的一次談話。

“你知道嗎?小周!我並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黃法醫語氣中少有的帶有一種柔和的語調。

“我知道,我看過您的很多論文和法醫鑒定案例,您是一位十分令人尊重的法醫。”大周這次用了“您”這樣的敬語,這在他對人的稱呼中十分少見。

“法醫是一個必須冷酷無情,做出最為精準判斷的職業。但是你知道嗎?法醫判定又是一個絕對不可能達到完美標準的作業!可能你並不願意接受,但是事實就是如此,有時你得到模糊的答案,遠比你得到所謂的確切答案要來得實在!或許那樣會更加的真實!”

“對不起黃法醫!我是個十足的完美主義者!如果想要讓我做出那種判斷!我做不到!”

“也許吧!希望你一切好運,也希望你的完美主義不要給你帶來麻煩!”說完黃法醫伸出了右手,這是英國紳士的做派,作為前輩必須要先伸出手,才算是對晚輩的尊重。

大周也笑著伸出了手,兩個人的手緊握在一起,搖了很長時間。

通過DNA比對和面部顱骨覆原等眾多先進的手段,大周他們隨後獲得了更多的屍骨信息,並且通過這些鑒定完美的確定了更多屍骨的真實身份。

可是,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那就是日軍的屍骨如何處理。可以肯定的是,在這次戰鬥中,中國軍人表現得十分英勇,陣亡的中國士兵和日本兵幾乎一樣多。由於是肉搏戰,日本兵的屍骨跟中國軍人的屍骨攪在一起,有的根本就難以分辨出來了。

對待這些日軍的屍骨,其實眾人是抱有著不同的態度的,那些活躍在現場一線的工人們,一開始便企圖對這些屍骨進行報覆似的打擊,但這種苗頭很快就被制止了。

上方為此還特意召開了會議,讓研究組的成員們一定要端正思想,即便是日軍的屍骨也要抱以最起碼的尊重,因為躺在人們面前的不再是窮兇極惡的敵人,而是毫無生氣的屍骨。

所以,大周對這些屍骨采取了一視同仁的態度,都給與了細致的勘查。

日本接納日軍屍骨的團體也很快秘密到達了中國,大周負責相關的接洽活動,我當然作為一個不起眼的隨從也隨行接待。

日本人的彬彬有禮,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本代表團團長是一個五十多歲,身材矮小的男人,他姓宮部,態度十分客氣和謙遜,就是在他的臉上從來找不到哪怕是一點點的笑容,也不見他對這場戰爭發表任何的看法。

很明顯,日本派出的也是十分懂行的專家組,他們仔細閱讀了大周作出的各項鑒定報告,並且對這些已經被確定了的日軍屍骨進行了觀摩。隨後,他們便開始了自己的工作,這簡直就是對大周他們之前所做出的工作的一種重覆,很明顯日方並不十分相信中方鑒定人員為此所做出的努力。

這令在場的很多專家,感到了郁悶,但是日本人的認真是世間共知的,所以也沒有多做計較。

當日本人的基本鑒定結束後,為首的矮個子宮部,向大周深深鞠下了一躬,他似乎要以這種方式,表示對中方鑒定人員的認同和感謝。

日本人的屍骨,中方只是做了最基本的鑒定和分類。日本人很奇怪,並沒有將它們直接運送回國去,他們向中方提出了集中火化這些屍骨的要求,最後只是將骨灰運了回去。

在這種尷尬、怪異的氣氛下,中日間很快完成了骨灰的交接,當然他們的離開並沒有什麽特別的送行!

但是,當日本人行將離開的時候,大周還是做出了一些質疑似的提問。

“宮本先生,你怎麽看待你要領走的這些骨灰!”大周的表情比起宮部來還要凝重。

通過翻譯,宮部做了簡單的回答:“我們都是法醫,在你我面前的不過是無家可歸的屍骨而已,它們都是戰爭的犧牲品,一群可憐蟲!對於它們我沒有什麽可以說的,我能做的只是帶他們回家!”

“你知道嗎?其實在中國,有很多人憎恨它們,無論它們曾經是屍骨,還是現在已經變成了骨灰。”

“你覺得那是我們法醫應該直面的事情嗎?”

“我覺得那是每一個經歷戰爭的民族都需要直面的事情!這個不分職業的!”

“對不起!我來到中國,並不是要對那場戰爭發表我的看法,也不是要對中國人道歉,我只是想領走日本人的屍骨,感謝你們善待了這些屍骨!”說完,宮部又把身子彎成了九十度,但是我卻在他的彎曲中,看到了他那瘦小身軀的顫抖。

站在一旁的我,說不上對眼前的日本人有多忿恨,但也絕不喜歡他們,戰爭的創傷,不是一個或幾個世紀的時間就能愈合的,不論是侵略者,還是受害者,他們的創傷會隨著自己的血液,向下一代繼續繁衍下去。

大周在這次屍骨移交活動後不久,便被研究所召回了,我倆一起經歷了將近六個月的屍骨鑒定工作,這期間我只是坐車返回了兩次家,而大周一次都沒有回去過。

至此,屍骨鑒定工作算是告一段落。當我們再次回到家鄉的時候,迎接我們的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一件跟我倆有關的驚天大案,想起那件大案,我至今還心有餘悸。而這次大案最終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包括大周的!還有我的!

2008年8月7日,我市再次出現了惡性案件,這是我市有史以來最令人發指的罪行。

隋朝的大運河,跨過歷史的塵埃,依舊保留到了現在,貫穿我市。運河的水本已幹涸,但是這些年由於市政府的規劃改造,已經將這條運河修繕,並重新開挖河渠,最終形成了環繞市區的城市內河。

但是,由於周邊的居民或游客總是把生活垃圾扔在河面附近,風一吹,河面上每天都漂浮著很多的塑料袋之類的無機垃圾。

為了保持河水的清潔,每日必須都有很多水上清潔工,劃著小舟,在河面上打撈白色垃圾,這幾乎成了這座城市的一大景觀。

就在臨近中心市區的運河上建造著一座石橋,每日橋墩下都會擁堵著大量的漂浮物,那是清潔工們重點要“照顧”的地方。

這日,兩個清潔工,在橋墩下打撈起了眾多的垃圾,而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引起了他們的重視!因為那不是普通的漂浮物,這兩個塑料袋中明顯裝著很有分量的東西。

而當他們把這個黑色的塑料袋放到船板上的時候,兩個球狀的物體骨碌了出來,當兩個清潔工看到這兩個物體後,立即嚇得全身癱軟了下來。

原來滾出來的是兩顆人的頭顱,從發髻上來看,是女性。它們的面目已經腐爛的難以分辨了,但是他們的眼眶中是深深地血窩,眼睛已經被人剜出,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警方立即趕到,封鎖了現場,大周和我當然也是第一時間到達了現場,大周用手握著兩顆頭顱看了又看,眉頭一直緊皺,我很少看見他的表情裏帶有著如此緊張的情感。

“身體的其他部位呢?還沒有發現嗎?”大周用焦急的語氣詢問著身邊的刑警。

“正在積極的在運河沿線搜查,但是現在還沒有任何的發現。”

大周嘆了一口氣,然後便轉身離開了現場,我們一起回到了研究室,他一言不發的翻著之前的案件資料。

“到底怎麽了?很少看見你這樣啊!回研究室連咖啡都不沖,就開始埋頭工作!”我在一旁,有意無意的打趣。

“作家!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次案件的嚴重程度恐怕已經超出了你我的想象。”

“你遇到的每一次案件都是惡性案件!嚴重程度都超出了想象,至少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話有些像安慰。

“你知道只從那兩個頭顱上,我發現了什麽嗎?”

“他們的眼睛被剜去了!”

“還有,他們的頭顱中極少發現血液凝固!很可能是他們的血在他們死亡前就已經被抽幹了!”

“請你等一等!我好像從哪裏聽過這樣的事!”

“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販賣器官的集團引誘妓女上鉤,抽幹他們的血,然後在這些女人身上攫取他們需要的器官。”

“對!對!你還說過那個因為犯了錯誤,而走上歧途的眼科醫生!你覺得是他又出現了?”

大周依舊翻著資料,但是嘴中卻繼續說道:“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是我覺得有這種可能性!”

“那我們現在能做什麽呢?”我的額頭冒了汗,因為在我的印象中,那個醫生就是一個死神。

“等!只有等!”

“等什麽?等到新的屍體出現嗎?”

“不是屍體,而是等警方找到那兩個頭顱所屬身體的其他部位。”

壞消息不斷地從警方那裏傳來,警方先後在運河裏打撈出了兩幅軀幹,只剩下光禿禿的軀幹,身體的頭顱和四肢都已經被削掉了,他們被裹得很嚴實,也被套在了一個較大的黑色塑料袋中。

隨後,運河沿線的岸邊發現了兩條胳膊,要特別提到的是胳膊從關節處被切成了兩截,沒有手,很顯然手被硬生生的切掉了。然後兩條腿在下游的岸邊被發現了,但腿也被截成了四節,在腳踝處依舊是清晰地切口,兩只腳也不見了。

大周看到了這樣的暴行,用力拍著桌子,他的頭發已經淩亂,不知道是氣憤還是處於深度的絕望之中。

幾乎一個下午,研究室的氣氛都是壓抑的,大周一直死死的盯著這些被陸續送來的人體碎片,但他只是盯著,卻什麽都沒做。

直到晚上,大周才跟我又交談了起來。

“作家,你知道嗎?法醫最不能容忍的犯罪是什麽嗎?”

我搖了搖頭!我即便知道答案,此時也不想回答他任何問題,因為我知道這時的大周需要發洩。

“是分屍!你知道嗎?用大卸八塊來褻瀆一具屍體,這樣的獸行,無疑是對法醫的一種最大的挑戰。要知道人類不是卡通片裏的機器人,四肢能隨便拆卸,然後再裝上去,依舊完好如初。”

“我當然知道!不過現在不是詛咒兇手的時候,必須盡快的幫助警方找到兇手才行,否則很可能會出現越來越多的受害者。”我知道我的話很無力,但是此時我提不出任何更好的建議來。

大周看了看我,似乎還是很難平靜下來,但是他終於還是用手將自己的頭發往後捋了捋,走到了解剖臺前,開始了他的工作……而案件正向著更為不可思議的方向上發展,在運河沿線的村莊上有個村民突然來報案,說他家養的大黃狗一大早就在啃著什麽。當他走過去看的時候,嚇壞了,原來狗啃的是一只人的腳。

因為農家都很窮,不舍得像城市裏一樣,給寵物餵食肉類,所以農家的狗見了肉可絕不會嘴軟,當農家轟走自家的狗的時候,才發現那只人腳上的肉幾乎都被它吃光了。因為農家的狗都是散養的,這只人腳到底是大黃狗從哪裏叼來的,他們也不清楚。

而110的報警電話隨後被打爆了,十幾塊人類的軟組織在全市的各個地方被發現,那都是從人的身上切除下來的。

然後是一只手被發現在鬧市區的垃圾箱裏,發現者是一個在垃圾箱裏撿一些汽水瓶去賣的孤寡老人,但手只有一只,而更為讓人郁悶的是,竟然發現的只是一只手掌,而五指全部被切掉了,在我看來,那不過是罪犯怕警方通過指紋確定死者身份,而故意耍的一種小把戲罷了。但是很快我發現,我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因為這起案件並非是我想像的那種單純的刑事犯罪。

警方焦頭爛額,已經沒有辦法再封鎖消息了,市民們的恐懼很快彌漫開來,他們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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